于无可救药之处,是你我宿命。
「壹」
我一直觉得,娘亲不喜欢我。
(资料图片)
我叫妘安。妘,祝融后人的那个妘字,安,平安的安。
姨母说,娘亲生我的时候是一个下雪的夜晚。那一夜,苗疆下了最大的一场雪,像是某种预兆的警示。而他便在这样寒冷的雪夜,在祭祀的神庙前生下了我,洁白的雪地被他身下的鲜血浸染,又被漫天纷纷的雪花覆盖。据说当我发出来到人世间第一声哭声时,神庙的神像竟流出了一行清泪。
族中的长老说,在神庙前诞下的孩子是罪孽,是不敬,我的血肉生来就带着某种的诅咒,而这样的诅咒势必会给整个苗疆带来灾难。若不是生为圣女的姨母护着我,我早就要在出生的那一夜和娘亲一起被送上火场。
在多方权衡之下,我和娘亲得以在苗疆生存——只是我们不能踏出死溪林一步,死溪林是苗疆的禁地,所有犯了不可饶恕罪过的罪人都要在这里度过余生。
娘亲便抱着襁褓中懵懂的我,一步一步走进了死溪林。
也许有人会觉得,娘亲这样对我不离不弃,分明是很爱我才对。
嗯……也许你说的对。
我的娘亲,有些特殊。他,是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。记忆中,他很少为我唱歌,也很少伴我入眠,仿佛只要完成教养我这一个任务便万事大吉。他从未替我过过一个生辰,自然,我也从来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一天。他看着我的眼神,既冷漠,又生疏,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。
但我依然很喜欢他。
即便他不喜欢我叫他娘亲,也不喜欢我对他撒娇,我还是很喜欢他,会在私下偷偷地喊他娘亲。
“阿妘?你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等着啦?”
今天是姨母来看我的日子。从我记事开始,姨母会在苗疆每年的祭天仪式抽一天空来看我们,美名曰是为了检查死溪林的防护,实则总会偷偷给我们带好吃好玩的东西,告诉我们外面的变化。她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,即使已经一百多岁,脸上也不见任何皱纹,外表宛若十几岁的女孩子青春貌美,仿佛只是我的姐姐。所以她也特别娇气,一定要我喊她“蚩梦姐姐”,不许喊“蚩梦姨母”。
没有办法,有吃的最大。
“蚩梦姐姐,我想你了嘛。”我立刻献上最乖巧甜美的笑容。
蚩梦姨母探头看了看我身后,有一丝失望:“他还没出来呀?”
我忙着找我最爱的礼物,头也不抬:“他在里面呢。”
“好吧,那你在这里自己玩会儿,我进去找他。”
百年的时光未能蹉跎这个女子的任何脚步,在她身上,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,她紫色的眼瞳一如少女时期那样清澈单纯,又透露着岁月历练的坚定和沉稳。
“……尤川。”
那个被罚入禁地百年的人也和她一样,保持着和少年时期毫无差异的外貌,唯一不同的是,她尚且青丝满头,他已白发若雪。
尤川没有回应,他裸着半身,脖子被铁链锁住,囚在一方池塘里。他的长发被水打湿披散在肩膀和背上,水池的雾气朦胧,将腰际的水线模糊不清。而当他转过身来,才能看见那张俊秀的脸庞竟爬满了大半张的可怖图腾。
片刻后,尤川披上白色纱衣走出池子,发梢依然在滴着水。蚩梦走上前,右手虚拢,凝出一团模糊的紫色焰火,替他将潮湿的发梢烘干。
“十巫说,或许找到了帮你的办法。”
尤川挽起头发:“这话你年年都对我说。”
他已经不信了。
“这回是真的。”蚩梦托腮看他挽发,轻轻叹息,“即便不能解开烙印,至少也有办法可以缓解一些,让你不必终身守在死溪林,那也太孤独了。”
若隐若现的白色纱衣下,是爬满了血色图腾的肌肤,血红色的彼岸花从心口盛开,妖冶又疯狂地吞噬着这具纯白无暇的身体,花瓣犹如毒蛇一样蚕食着每一寸肌肤,从心口蜿蜒到肩膀,四肢直到指尖都攀着那诡异的妖艳红色,再从脖子蜿蜒而上,侵袭脸上的每一个角落。
如今的尤川远远望去,就像是被无数朵巨大的彼岸花紧紧抱住,繁复细长的花瓣已经侵蚀了他的大半张脸,就像一张血色面具。
苗疆的人相信,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诅咒,是来自冥界的烙印。他们恐惧这个诅咒,忌讳这个烙印,而这种厌恶的情绪在尤川十六岁的时候达到了顶点——他生下了一个孩子。
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,更何况,就算是苗疆,也绝无让男人产子的可能。
生下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后,本该只在心口绽放的那朵冥界之花便冲破了封印似的,开始疯狂汹涌地掠夺这具身体。所有人都害怕那会是某种恶魔的降临,因此几乎是第一时间,尤川和那个还血淋淋的孩子就被架上了火场。
是圣女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,保住了这个妖孽,还有尤川。
他们将两个人囚禁在苗疆的禁地死溪林,十巫专门负责看守监视着里面的动静,只要稍有不对劲,就立刻杀掉这两个人。
一年,两年,整整百年的光阴,那朵彼岸花仿佛只是纯粹想要寄生在尤川体内似的,除了肆无忌惮地生长,便再没有什么异样,而那个女孩也和普通小孩无异,健康平安地在死溪林里长大生活。
也许那不是诅咒,而是某种特殊的疾病?
可苗疆的长老们翻遍了古籍,也没有找到类似的记载。因此尤川便只能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囚在死溪林,静静地度过余生。
“我这次来,还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。”蚩梦微微一笑,“那孩子,长老们已经同意让她离开死溪林了。”
尤川眉心微动。
“自然了,还是不可以随便乱走动的。不过这一百年来都没有什么异样,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,但心里已经安定了不少。她也一百岁了,再不学点东西,这辈子就真的要活着像个野人了。你也不希望这样吧。”蚩梦小心地观察尤川的神色,“所以,长老和十巫商量了一下,让妘安就在十巫手下学着,虽然只能在死溪林的十里之内,但能走出一步,已经是极大的退让,若有什么意外,十巫也能及时将妘安送回死溪林。”
蚩梦沉默了一会儿:“……你的意思呢?”
尤川的表情很淡漠:“……随你。”
“好吧。我就当你同意了。”
蚩梦离开的时候,又回头望了一次尤川,那道白色身影静静坐在石壁前,一动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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